淇璘

刺客列传(续三):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片断六十(将军府寿宴)

 

       除了上朝外,丰子沛甚少见到慕容离,偶尔奉诏前往执明殿中议事,也恰恰是他不在的时候,当然这是执明有意为之。

       是日,商议完毕,从寝殿出来的丰子沛愁眉不展,执明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,此时适宜静养,而他偏偏要御驾亲征东伐玉衡,这不是催命吗?玉衡虽为不起眼的一方小国,却深入中垣腹地,多的是密林沼泽,云遮雾绕,浓荫蔽日,瘴毒弥漫,若无熟悉地形的人指引,只怕如同盲人摸象一般。况且,玉衡与天权并无交恶,独安一隅,若无正当理由向他国贸然发兵,让天下人如何臣服?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占优势,此时出兵玉衡实为下下策。但执明态度异常坚定,势在必行。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心烦意乱,步履趑趄,忽闻一缕箫声悠悠随风而至,清音袅袅,仿如长袖曼舞的妙龄女子踮足于万顷渌波之上,扬起玉珠细浪,翩然灵动不可方物。丰子沛不由得循声而往,遥遥入帘一位红衣仙子壁立高台之上,风,抚起他的发丝、裙裾轻摆舞动,真是“箫韶九成凤凰来仪。”那仙子凝神着远方,眉梢飞扬,鼻翼挺秀小巧,一张烈艳红唇正吁出一段悱恻动人的“转身一世琉璃白”的故事。单就一幅侧颜,已经让人心驰神漾,不克自持了。

       一曲终了,丰子沛久久未能从余韵中缓过神来。一声轻喝让他四出游走的神思戛然而止:“站住,此乃王宫禁苑,任何人不得靠近!”

       原来自己鬼使神差般走到了向煦台。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事?”一位侍卫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有人误闯向煦台。”

       那人朝丰子沛扫了扫:“阁下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掏出令牌亮了亮。

       “原来是丰将军!”侍卫马上换了一副面孔。

       “将军可有明尊的旨意?这向煦台一向不许人靠近。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抬头,慕容离已经居高临下俯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提气问:“黎尊既有意引属下来此,为何又拒之门外?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仍是无甚表情,吐出简短的两个字:“开门!”

 

       向煦台——闻名遐迩却难窥真颜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它简直就是天权王宫的一个另类,虽说只一座建筑,却是匠心独运,巧拟天工,在望眼一片巍峨庄严的宫墙中显得秀而不群,如同它遗世独立的主人一般。入得殿内,五张巨幅羽琼春意金丝绣卷帘半掩,游龙戏凤立体雕花三围御榻,纱幔低垂,珠帘剔透,锦绣交辉,暗香浮动,各色摆件、器物、装饰无不精致奢华,熠熠生光,看来莫郡侯可没少花心思,只怕是豪掷了一半的家当,难怪执明这个奇葩王上会醉心于此,不谙世情。如此煞费苦心,为其强撑病体奉上玉衡又算得什么出格呢?毕竟就连天下共主的御印也是随口一应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“丰将军,请!”

       “听闻黎尊曾凭一管箫名动天下,果非虚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过誉了,兴之所致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样好的箫声,属下今日得闻真是三生有幸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将军乃习武之人,也会对这五音六律有兴趣?”

       “军中也有略通音律之人,休战闲憩时偶尔也会吹上一曲,比不得黎尊,听气息口风的把控,观手指的拿捏,一抹一捻便知是行家。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难得地眷顾他两眼。

       “说起来,将军今日的幸事又何止这一桩?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啊,能踏足这天下闻名的向煦台,此乃幸二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本王还有一件幸事,要说与将军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七日后可是将军的寿辰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将军打算如何操办?”

       “属下为官资历尚浅,往日只有朝中寥寥几位同僚小聚罢了,太傅每年是一定会来的。”丰子沛如实回禀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如我和执明也去凑个热闹?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失惊道:“属下万万受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只是找个由头去热闹一番,将军不欢迎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属下不敢!……黎尊就叫我子沛吧!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,子沛!你尽管备上好酒好菜,我和执明一定为你好好庆贺,不醉不归。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总感觉他话里有话:“黎尊可有什么特别交代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只管劝酒便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说,劝明尊?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尊的身体……不适宜多饮。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垂下眼睫,轻轻地说:“只这一次!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不知哪来的勇气,掀袍跪地:“万望以明尊的安危为重!”

       “子非我……!”慕容离隐去后半句,语气背后的苍凉和酸楚叩击着丰子沛的心,他一时愕住了,不知自己是否误解了慕容离,看他目光恳切澄净,竟是他不曾见过想过的,那高高在上的清绝忽而让人生了怜惜与自责。

       “属下遵旨!”

       “子沛!执明看重你,兴许你的话他还能听进一些,你不能全由他的性子来,有些事须得量力而为。执明他就是头脑一发热,做事全凭一时之意气,轻率莽撞,不计后果。你记住了,为人臣者,辅佐君上当以劝勉、规行为责。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心里犯嘀咕:“若不是明尊纵情任性,何来今日的黎尊?”嘴上却道:“明尊只有面对一个人,面对一个人的事才会失常,全无理智,甚而不惜搭上自已的性命。黎尊难道不知那个人是谁?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不置可否,背向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那个人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心,你可愿一试,让执明如愿以偿,不留遗憾?”

       这不是命令,而是请求。

       一贯心高气傲的黎尊原来有着不为人知的腼腆和情思,丰子沛有些动容。

       总之,他需要一个契机,让一切“顺理成章”的契机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寿宴,有二尊驾临,自是让群臣不可小觑,在一片言笑晏晏中,丰子沛痛痛快快地连饮了十数杯。有人提前得了授意,频频向二尊敬酒,慕容离正欲开怀畅饮,无意中瞥见丰子沛对他笑得诡秘,眼睛还抽风似的眨个不停。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忖道,这人今日好生奇怪,好像他二人合谋干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,遂留了个心眼,趁人不注意,偷偷将口里的酒吐在厚厚的护袖上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捉他的袖腕时,还疑惑地问了一句:“呀,袖口怎么全湿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小心打翻了酒樽。”慕容离胡乱遮掩过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暮色四合,大半都喝过了头,开始不论尊卑高声大嚷起来,上下一团和气,毫无规矩可言,这也是执明平日里好性儿,下了朝堂,全是江湖义气。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佯作醉态,扶着前额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酒兴大起,举杯敬新月,敬古树,敬眼前摇摇晃晃的人影,慕容离无语得很,只得夺了他的杯盏,道:“让他们闹去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薄醉,支起身子唤道:“备轿,回宫!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拎着酒壶,趔趔趄趄地过来:“这就要走了?今夜月色撩人,二位切莫辜负。”又瞟向慕容离。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只当他胡言乱语,执明却接话道:“子沛好酒,天权谁人不知?酒过三巡,自号虎胆英雄,哈哈!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淡淡一笑:“自古酒色不分家,想来将军也是风月场上搅弄风云的人物。”言下之意是,这酒里是否另有乾坤?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:“黎尊心思曲折玲珑,属下自当好好揣摩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你来我往打哑谜一般,弄得执明一个头有两个大,酒劲渐渐上头,他也懒得去猜。二人相偎,踩着碎步,丰子沛一干人等簇拥至大门外,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二人塞进轿辇,垂目恭送。

 

       执明酒酣耳热,直嚷嚷要掀开轿帘灌风进来,慕容离制住他的手,不让他闹腾。

       方夜驾车,问:“少主,是走东北角门直接回向煦台?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,有人问只说是本王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怎奈执明咿咿呀呀老是发出声响,捂也捂不住,眼看宫门就要到了,慕容离一横心将他的唇堵住。进了宫门,还有长长一段宫道,那香软濡湿的唇甫一离开,执明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,星眸半张,情切切停驻在他脸上。慕容离又慌又赧,亦不知他究竟意识混沌抑是清明,只好闭紧双目,娇软地倚着轿壁,继续装醉。却听得执明悄悄挪近,将他的头轻轻拢到自己肩上。

       轿辇终于停了,执明示意他们噤声,将慕容离抱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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