淇璘

刺客列传(续三):

片断五九(卿卿日常)


       宣德殿。

       烛光明灭闪烁,执明独自坐在大殿上发呆,空洞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门口,门外一片漆黑孤清,守夜的侍卫如棺椁中的尸身,整肃、漠然而毫无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时间仿佛凝固。终而,执明敛了心神,问:“几时了?”

       没有人应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侧目,见小胖斜歪着身子,居然睡着了。这个憨头憨脑的家伙,没有什么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一把抄起案牍砸过去,不偏不倚命中小胖的腰带,小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,直嚷嚷:“有刺客!”

       “刺你个大头鬼!”执明骂道,又问,“几时了?”

       小胖揉了揉眼睛:“快子时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“去铺床吧,今日就在这里凑合一夜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明心里不乐意,面上还要充好人,给毓骁国主腾地儿。”小胖嘀嘀咕咕。

       “说什么呢你?还不快去,仔细你的皮!”

       小胖撇撇嘴,没精打采地晃了出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再不见小胖露面,执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,索性弃了册子,大步流星走向暖阁。

       漫说人了,阁间连灯都没有。执明顿时警觉起来,屏住呼吸。平日里到哪儿都有人跟着,他没养成带火折子的习惯,这会子只得伸着爪子摸黑前行。

       窸窸窣窣探了几步,好似摸到一个人,手感出奇的好。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,他又细细摸了摸,指尖还稍稍带点力度。

       黑暗中,响起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:“摸够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唬了一大跳,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欣喜,连声音都抖得厉害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来了都快一个时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灯也不点?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火折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哑然失笑:“得,咱俩一块儿说瞎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小胖他们呢?”执明问,一边伸手去够面前的人,不料被抽了一下结实:“还乱摸!”

       “看不见,手伸哪算哪,不能怨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鬼才信你!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好不容易抓住了那人的手,两人慢慢往榻边移去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哪知道摸着了什么,是人也得弄清楚是自己人还是歹人呀!”

       “歹人还由得你左摸右摸?脑袋早搬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嗅着他的粉颈,嬉皮笑脸的:“早知是你的话,就该先下手为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将他的脸嫌弃地抹开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呀,刚刚过来得急,雨薇香囊不知掉在何处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子幽幽的暗香,定是掉在这屋里了……”他惊觉失言,猛地一拍脑袋,“阿离就喜欢挖坑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都不知在同一条河里淹死过多少回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几句调侃,把执明刚刚的落落寡欢冲得烟消云散。玉人在侧,不免让他心痒痒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以为你和毓骁会有一番彻夜长谈。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刚刚躲在哪里吃青梅来着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又奚落我!”

       “毓骁不过是见我一面,该说的也都说了,遖宿大军多耽搁一日,国库便多一日的用度,明儿一早他就拔营回去了。……执明,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,这次遖宿赶来救急,实属有情有义,我琢磨着把瑶光郡一年的进贡作为答谢,遣人亲自送往遖宿,也算是有来有往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缄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另有打算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在想,不如三个月后,你亲自走一遭,对毓骁来说,什么都比不上阿离你!毓骁为人仗义,确实值得一交,此次他肯出手相助,保的不单单瑶光,而是整个天权的安定。所以,我想把天权一年收受的贡礼全部用来酬谢,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   “还有,如今你我并尊,但凡你决定的事我一定全力支持,无须问我的意见,以免在外人看来显得生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话虽如此,有商有量方能不生嫌隙,方得长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阿离!”执明正色道,“我不爱听!我不想你彼此分得那么清楚!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见他动了真格,也不好再坚持:“好吧,就依你!”慕容离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   时间悄悄流逝,两心相知的默契便得他们之间荡漾着一丝甜蜜,仿佛此刻相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扶在他肩头的手暗暗使劲。慕容离羞而起身道:“回去吧!这边黑灯瞎火的,又是许久没有睡过的床榻被褥,你若想留,好歹等晾晒过几日再来,……我决计不拦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思中。

       “走吧!我同你一起。”慕容离拉他起来,“改日,再送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深吸了一口气,好似把暗中大胆而冲动的情愫全咽进肚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“阿离在哪,我就在哪。”执明起誓般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闲时会来听太傅授课,看到容成皦正襟危坐,一刻也不放松的样子,尤其是对太傅所提的问题总能对答如流,所布置的作业亦能中规中矩地完成,不免心生慰藉。

       执明处理完政事也会来“巡视”一番,一半是来找慕容离。每每见到容成皦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似的,他就会玩兴大起,在容成皦能瞄到的视野中,他故意挤眉弄眼吐舌做鬼脸,抑或用弹弓瞄准容成皦,弄得容成皦常常抿嘴窃笑或左躲右闪,太傅怒而望去,执明一溜烟闪得贼快。

       这天,上课上到一半,一只纸鸢凌空而起,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:“下课了!”

       太傅瓮声道:“胡闹!”便甩袖离去,独留容成皦笑得眉眼弯弯。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不得不出面揪出这个“幕后真凶”,以严肃课堂纪律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来监工还是来捣乱的?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抓耳挠腮,偷偷地与皦儿翻着白眼。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将书册往案上一板:“你这样胡搅蛮缠,皦儿何时能担起大任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不是有阿离你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成日就惦记我,万一我遭遇什么不测呢?万一我和你一样丢下天权不管不顾呢?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,两人静静相望,执明眼中的担忧渐渐让慕容离平复下来,他沉吟片刻,说:“去跟太傅赔个不是,他定然知道是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讪笑道:“他不知道才怪!本王从小就不学无术,从前的老太傅可没少被本王气得伸腿瞪眼,本王何时规规矩矩地上过一堂课?”

       “亏你也知道?如今还来祸害皦儿?”

       “皦儿年纪方小,哪里有一朝一夕就学成的?本王也不是掉下地就会当王上的,你太心急了。”执明招手叫容成皦上得前来,“你看看他,才几天的功夫,脸就瘦了一圈,眼里也没了神采,本王记得在赤谷城第一次见到他,身手矫捷,伶牙俐齿不输阿离你,那时候的机灵劲儿,如今连影儿都看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说得容成皦低头暗自难过。

       “说到为人处世,为君治国的道理,生活中处处皆学问,家国天下无不皆然,实不必刻意为之。”

       慕容离讶异于执明的简单通透,句句在理,由不得他反唇相讥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一条黑影从执明眼前掠过。

       “以墨!”执明脱口唤道。

       来人充耳不闻,飞檐走壁,匆匆没入夜色中。一旁的丰子沛抢身欲追。

       “别追了!”执明按住他,预感到有事要发生,“先谈正事要紧。”

       靳禹闻得响动,跑来问:“发生何事了?”

       执明斜了他一眼,数落道:“以墨回回来,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。如今连毓骁进来,你的人竟毫无察觉,真不知你这禁卫军统领是怎么当的?”

       靳禹憋住笑,接触到执明气呼呼的眼神,三十六计,认错为上:“属下失职,属下自去领罚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哪里是失职,你分明是太讲情面了,以墨是你的兄弟,又是阿离的人,你不方便阻拦;毓骁呢,定是连心央了方夜来说好话。唉!本王这座王宫,也只能防防猫和耗子。罢了罢了!”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抓住他话里的漏洞,笑道:“明尊说的这两样,恰恰都是防不住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靳禹瞄了一眼执明,嘻嘻问道:“请明尊示下,下回再有这样的情面,属下给是不给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……”执明作势欲打,靳禹早跑了,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丰子沛道:“以墨甚少与黎尊见面,看来咱们的计划也要变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!无论如何,要赶在他们之前动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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