淇璘

刺客列传(续三):

片断五二(云雨暗天权(中))

 

    庭中夜色深邃,风雨飘摇,早春的冷冽仍有些刺骨。慕容离伫立在檐前,望向茫茫夜空,绵密的冷雨迎面侵来,他的一汪黑眸深不见底,第一次,他有些恐惧、迷茫、无助,天权的腥风血雨打不倒他,经历过瑶光的国破家亡,原以为没有什么是他不可承受的,可是那个人,那个曾让他的心生出一丝涟漪的人,那个他想要忘却,却按也按不住时常迸出来的声音:“阿离!……”“阿离!……”“阿离!……”那声音盘旋在他的周围,驱不走,散不掉,他的周身如同浸在一个冰窖里,清寒入骨,痛裂心肺。

    “容哥哥!”身后的门打开了,容成皦揉着眼睛出来,“怎么不进来啊?身上都打湿了。”

    慕容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,勉强挤出一丝笑:“还没睡呢?”

    “我趴在桌子上都等得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慕容离跟着他进门,将凄风冷雨和隐隐不安关在外面。

 

    “皦儿,你说说看,若有人想要谋朝篡位,可名不正言不顺,他会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弄一个傀儡呗,戏词上都这么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倘若要阻止他,也名不正言不顺,又当如何呢?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也弄一个傀儡呗。”容成皦眨巴着眼睛,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。这一句话让慕容离醍醐灌顶:“皦儿真是其应若响!你明哥哥有眼光。”他满眼惊喜地望着容成皦,后者摸了摸后脑勺,被他瞧得怪不好意思的。

 

    “阿离,骆珉把守王宫,连片羽毛都飘不进去,该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慕容离看着一筹莫展的莫澜,踌躇片刻,沉声道:“我亲自走一遭。”

    “天权本就视少主为仇,那骆珉又心怀叵测,少主万不可自投罗网。”方夜道。

    “如今朝中多是老太傅提拔上来的人,你们未必能晓之以理。”

    “少主,你的伤都未好全……”方夜忧道,“不如让属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自会相机行事,你无须担心,你在外围接应,又要暗中调度瑶光守军,哪个环节都不容有一丝错漏。”

    “少主!”方夜还要再说什么,慕容离转过身去:“情势刻不容缓,听命行事吧!”

    方夜只得把话咽进肚子里。

 

    回到房中,连心一见他的神情便明白几分。

    “行动提前了?”

    “嗯,如今宫中壁垒森严,少主打算潜入王宫,联络朝中重臣,来个里应外合,将骆珉那帮天枢余孽尽数剿灭。”

    “慕容国主想一个人深入敌营?”

    “是啊,少主执意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他与执明国主竟情深至此?”

    “何出此言?”

    “在遖宿时,我只当他心怀天下,绝非笼中兽,而今见他在天权岌岌可危之际,披肝沥胆,甚至不惜以身犯险,全无取而代之的想法,可见在他心中天权举足轻重的地位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,天权,相当于少主的第二个家。”

    “那遖宿呢,毓骁国主又算什么呢?”

    慕容离原本就剑戟森森,让人难以窥测,脑袋一根筋的方夜自是无言以对,机敏如连心,却是隐约嗅出了几分非比寻常的味道。

 

    骆珉派重兵包围了宣德殿,他虎目凝神,听着一拨又一拨的侍卫来报,一直没有找到传国玉玺。难不成这玉玺凭空消失了不成?骆珉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执明的行踪,他是去寻找坠崖的慕容离,接着和慕容离一起被掳到琉璃,尔后在逃离的途中被行刺,下落不明。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完全出乎意料,他没道理,也没时间提前藏好玉玺,这玉玺究竟会在何处呢?

    此时,有人匆匆来报:“将军,太傅心疾犯了,想宣医丞前去诊治。”

    骆珉并不想节外生枝,他微微颔首:“嗯,派两个人跟着,不许他们私下接触。”

    余太傅上了年岁,亦是朝中德高望重之人,骆珉与他同朝三载,也深知余太傅受前任太傅托孤,呕心沥血报效天权,尽心竭力辅佐执明,为人刚直不阿,人品贵重,若非立场不同,骆珉内心委实敬重。

    医丞进去后不久,就有人出来传话,说医丞缺了一味药材,让御药房的人拣了即刻送来。

    骆珉点头应允。

 

    不久,有内侍领着一个人从御药房往这边来,那人低首笼袖,虽弓着背,个头仍是高挑,骆珉招手正要叫他近来,有人过来报告莫府搜查的情况,骆珉一时分神,待到想起时,那人已进了宣德殿。

 

    玉玺遍寻无果,骆珉心内难免躁动不安,想那执明不似心机深沉,缘何他人一失踪,玉玺便没了踪影?正犹自揣度着,有侍卫回禀,说朝堂内怨声四起,骆珉率兵将天权大臣禁足于宣德殿,不许随意出入,此等藐视朝堂的行径,与谋朝篡位何异?

    骆珉深吸了一口气,看来今日不得不杀人立威了。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,将军丰子沛是前任太傅的远房侄亲,也是执明的心腹,既仰仗祖荫庇佑,又有勇有谋,能征善战,在军中颇有威望,拿此人开刀最合适不过了。心中有了定论,骆珉急步踏入殿中。

 

    “骆将军,王上生死未卜,你不着急营救王上,却将我等困在这里,究竟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丰将军,王上遇害,你自恃手握兵权,对本将军咄咄逼人,难道想犯上作乱不成?”

    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”丰子沛嗤道,“你真把我等当熊瞎子不成?你带人将这宫中翻了个底朝天,无非是想夺得我天权的传国玉玺,为你的野心找凭信罢了。”

    大臣们从窃窃私语变得开始言辞激烈起来,骆珉有些沉不住气了,试图弹压这些声音:“丰将军莫要血口喷人,王上骤然遇害,本将军悲痛欲绝,为保社稷安稳,本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“谁说王上遇害了?若非亲眼所见,就休要在这儿危言耸听,扰乱人心。何况你我同为大将军,今日你带兵封锁这宣德殿,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“大胆丰子沛,本将军是为肃清佞臣贼子,保我天权江山不落入他人之手?”

    “我看你是贼喊捉贼吧?我且问你,你重甲入殿,可有王上谕令?你带人行此鸡鸣狗盗之事,意欲何为?”丰子沛义正辞严,气势反压骆珉一头。

    骆珉脸色赤涨,抽出半剑,丰子沛挺胸向前道:“怎么,心虚了?”

    骆珉按捺心中怒气,大喝一声:“来人!将莫虚道长带上来。”

    随即,几名侍卫押解着一位须眉皓然的老道进来,那老道瑟瑟缩缩跪在地上不敢抬头,朝堂一片窃议声。

    骆珉扫了一眼,洪声道:“各位,想必大家都听说过,天权王室尚有一人存世,此人便是执明国主的王兄,昔日的大王子执瑄。”

    几位年长的老臣不禁讶然,观其神情确有其事,骆珉甚为得意,语气也铿锵几分:“如今王上罹难,执家子孙唯此一人,本将军请大王子即位称王。”

    朝堂沸然。

    那道长抖得更加厉害,几乎头挨着地。

    骆珉用力拽着他的胳膊,示意他站起来,那老道在他的逼视下,刚刚直起腰。

    “慢着!”一声沉稳而洪亮的声音传来,余太傅巍巍前来,他先在骆珉面前停留了片刻,转而欠身问老道:“殿下可认得老臣啊?”

    那老道抬起头来,懵懵地看了看他,又偷瞄了骆珉一眼,不敢自作主张。

    “殿下不光年纪大了,依老臣看,连记性也不大好了。”

    骆珉为防他套话,死死地盯着老道。

    “昔日光景历历在目啊!那时,如今的王上还未出世,老太傅生前,原是殿下的师傅,因着殿下胎里不足,体弱多病,十二岁时送去道观修行,由此止步王权,王室恐因此生事,遂将殿下从王室宗籍里除了名。老臣在老太傅府中,与殿下有过数面之识,两人嬉戏玩闹还曾被老太傅训诫。

    殿下比执明国主年长十余岁,道家崇尚身心顺理,道法自然,十余年潜心修行下来,理应是神清气爽,步不踏尘,如今看来,殿下身形气韵竟与老臣无异,可见殿下虽身在圣境,心却牵挂俗世红尘啊!”

    余太傅走到骆珉面前,温笑道:“也难为骆将军,竟请得贵人出山。”

    骆珉闻得太傅语含嘲讽,倒也不怯不惧:“如今王室唯留此人,王位自是非他莫属。太傅不也亲口承认,大王子尚在人间吗?”

    余太傅面向老道,目光如电:“你可敢亲口承认自己大王子的身份?老臣提醒你一句,在这朝堂之上,若有半句虚言,你可要受千刀万剐。”

    老道腿软,头点地匍匐着一动也不敢动。

    骆珉在他耳边沉声令道:“快说,不然叫你立时毙命!”

    老道在骆珉的逼迫下勉强站直,一边哆哆嗦嗦,口齿不清地说:“小人……”骆珉捅了一下,他立刻改口道:“本王……乃大王子执瑄。”

    “很好!”余太傅声如洪钟,“各位同僚,有一件事只有老臣一人知晓,老太傅生前,推举老臣受太傅一职,同时将这个秘密告诸老臣,那就是——世间早无执瑄此人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殿中又是一片哗然。

    “执瑄乃大王子不假,从小体弱多病不假,其十二岁时,先王偶然得知,执瑄非王室血脉,乃其母与外男私通所生,先王当即下令赐死。因让王室蒙羞,遂对外宣称送往道观修行。尔等……”余太傅手指着二人,“自作聪明,胆大包天,混淆视听,实乃大不敬之罪,还敢在此振振有词,视我天权朝纪法纲如无物,视我天权庙堂朝殿如无人,妄图颠覆朝野,其心当诛。”余太傅字字掷地有声,引得一片赞许声。

    骆珉恼羞成怒,剑指余太傅,众人不料他如此大胆,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诛杀朝庭重臣,一个个措手不及。这时,一支烛台从侧边飞出,将骆珉手中的剑弹开,力道之大让骆珉蓦地一惊。

    一位御药房装扮的人走上前来,态度颇为恭敬,语气却不容驳斥:“请太傅代为宣读王令。众臣听令!”一边带头跪下听诏。骆珉识得他,就是此前从御药房拣药过来的。

    余太傅无比庄重地接过诏书,徐徐展开,宏声念道:“王上诏令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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